中國的陶藝,以清澄幽邃為上品;


中國的音樂,以清明象天為志樂;


中國的園林,以小窗花影為絕勝;


中國的繪畫,以清淡水墨為妙境;


中國的詩歌,以山水清音為佳賞。


 


清,乃是民族文化精神生命的心源之美。


中國傳統山水詩畫藝術中的清瑩透明之境,


根植於民族文化精神的生命境界。




《清品、清空、清虛》


「何必絲與竹,山水有清音/左思,山水之最初為中國詩人所賞愛,


就因為此一個「清字。


而左思此句,又源自孟子「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」。


因而,清,說到底,乃是中國文化所含有的一種生命境界,一種價值源泉。


 


清,乃是人格的高品味,精神生命所達到的階位。


清,又是天地自然的美質。




 


莊子說:「天無為以之清,地無為以之寧,故兩無為相合,萬物相化」。在莊子看來,至人深體宇宙之道,映現自然之美質:「來!吾語汝至道,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,至道之極,昏昏默默。無視無聽,抱神以靜,形將自正,必靜必清。


 


因而,清與靜,是由宇宙根源之地而奠立的人生基源,是由宇宙與人生根源之地而透出的藝術精神。



 


「聖人之心靜乎?天地之鑒也,萬物之境也。莊子又稱之為「明」,這是澄汰了慾念計較之心,與天地精神融融合一的真實存在體驗。


 


莊子對宇宙與人心所共有的清空透明美質的發現,亦是中國山水藝術的古老源頭之一。


 


大乘佛學講的所謂:「真如實相,所謂:「妙真如性」,就是不受煩惱所染污的永恆清淨。這是中國文化的老枝上,開出的新葩。禪宗祖師不像莊子那樣,對天地宇宙,有深觀默契;也不像孔子,對人性的形上善根,有超越的體認。


 


他們直接說本心便是一切,本心天生清淨。




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;佛性常清淨,何處有塵埃。



將離染、返清淨,直當作人生的最後歸宿、至高福境。


在深受儒道思想薰陶的中國詩人看來,佛家所開示的離惑染、返清淨之境,又無往而不與儒道二家,潛潛相通。


 


宋人陳知柔《休齋詩話》有一段關於杜詩的議論:


杜甫/葉荷花淨如試」,此有得於佛書,以清淨荷花喻人性之意。故梅之高放,荷之清淨,獨子美識之。


梅之高放與荷之清淨,為宋代詩學所發現的詩聖人格一體之二面。


 


理學大師周敦頤曾撰《荷花頌》,表明佛家清淨澄潔之境,亦為儒學所深喜。


 


宋人范溫《潛溪詩眼》中,激賞柳宗元《晨詣超師院讀禪經》詩中一段清幽空翠之美:


「道人庭宇靜,苔色連深竹」,蓋遠過「竹徑通幽處,禪房花木深」。「日出霧露餘,青松如膏沐」,予家舊有大松,偶見露洗而霧披,真如洗沐未乾,染以翠色,然後知此語能傳造化之妙。


范溫由此種清翠之美中,感悟到「至誠潔清之意,參然在前」,言潔清,又言至誠/《中庸》。便是打通了儒家心性之理與釋老清虛之境。


 


《一泓清氣流行》


 


釋氏的清空淨潔,莊子的清明虛靜,儒家的清品高節,從不同的精神層面,共同融凝中國文化的詩化性格,共同熏陶著中國詩人的文化生命。因而清瑩澄鮮之美,不止於儒學,不止於道家,不止於釋氏,儼然貫通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,而成為一種思想模型,一種內在價值。


 


 


中醫的養生調神,講究「澄心靜坐」、「益友清談、聽琴玩鶴、澆花種竹、焚香煎茶、登城觀山....等等清談、清賞、清遊之事。


 


中國的繪畫,宋元以還,掃淨五彩,獨尊水墨,以無色之色,清遠之筆,呈露心源之美。


 


中國的陶瓷,到了宋代的定窯之白,汝窯之「雨過天青」,潔淨高華,典型地表達著中國人文精神中澄靜晶瑩之境界。甚至,中國文人的飲食文化,也同樣講究清濁之辨。


 


明人張岱《一卷冰雪集序》云:


劍之有光芒,與山之有空翠,氣之有沆(ㄏㄤ ˋ)瀣(ㄒㄧㄝˋ),


月之有烟霜,竹之有蒼蒨,食味之有生鮮,古銅之有青綠,玉石之有胞漿,詩之有冰雪,皆是物也。蘇長公曰:「子由近作《棲賢僧堂記》,讀之慘涼,覺崩崖走瀑,逼入寒慄。噫!此豈可以俗人道哉!


 


張岱以詩的直覺,洞見天地間一泓清氣之流行。


 


天地間一泓清氣之流行,便是中國山水詩歌清瑩澄鮮之美的生命源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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