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窗」與「影」之美,更是中國山水詩人普遍賞愛的一種透明感受。
最早的山水詩人,或許還不能敏感到「窗」的透明美。如謝靈運的「群木既羅戶,眾山亦當窗」.........
後來唐人詩句如「螢飛秋窗滿」/李白、「松月夜窗虛」/孟浩然、
「斜月隱高窗」/岑參....之類,便已逸出對仗的考慮,以敏感到窗裡透進的光影,極柔和、極朦朧,收斂了一份刺眼的芒線,澄汰了一份乾燥的火氣,乃暈化為一泓提純後的清明。所以後來會有「題詩愛近水邊窗」/薩都刺。這樣總結之語。黃山谷「尚能弄筆映窗光,畫取江南好風日」正是深得此中三昧。。。
黃大受《早作》詩
星光欲沒曉光連,霞暈紅浮一角天。
乾盡小園花上露,日痕恰恰到窗前。
晶亮亮的露珠兒消失之後,便有那輕柔鮮美的第一線晨光,呈露於明窗之前了,詩人擷取生命中的第一甘飴的清靈之氣。從第一個「連」字,又可以看出詩人對清光的企盼與等待。再如另一首送人稱美不已的小詩,即蘇舜欽的《夏意》
別院深深夏簟清,石榴開遍透簾明。
樹蔭滿地日卓午,夢覺流鶯時一聲。
以最疏淡的筆致,表現了窗(簾)之明,與心境之清、天地之清,具同等價值。於是我們可以理解:
起傍梅花讀《周易》,一窗明月四檐聲。/魏了翁《十二月九日雪融夜起達旦》
實在是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心境;梅花窗明,實在隱含著《易》的精神。
由窗、簾透過去的花枝疏影,無限幽倩、無限朦朧,猶如提純而出的清光之魂、空明之魂。
陸游詩「三弄笛聲初到枕,一枝梅影正橫窗」/《幽居春夜》
詩「才有梅花便不同,......寂寂軒窗淡淡風」/《詠梅》
所拈出的一份清幽,便已帶著花之香與花之影;
「影」寫清,「清」便有無限曼妙。宋代的詩人,特別鍾情於此。文壇上,有佳話流傳的寫「影」詩人,一是張先(子野),一是王安石。
據胡仔的《苕溪漁隱叢話》引
《古今詩話》,有一個客人問張子野:人們都稱先生為張三中(心中事、眼中淚、意中人),妳以為如何?張先回答說:何不稱我為張三影?客人不曉。
子野說「雲破月來弄花影」、「嬌柔嬾起,簾壓捲花影」、「柳徑無人,墮風絮無影」,此三句,我平生所最得意之句子也。
張先其他名句如:
「那堪更被明月,隔牆送過鞦韆影」《青門引》就將濃情化為一葉記憶中的清影;
「浮萍破處見山影」《題西溪無相院》亦碾出了風動舟行之一瞬間的清空靈境;
「中庭月色正清明,無數楊花過無影」《木蘭花˙乙卯吳興寒食》這一句
完全是一個無限空明又無限朦朧的意境,其妙處遠在子野自負的字「三影」之上。
不止水中影,凡月光、日光中之花影,皆可賞愛。如
「春色惱人眠不得,月移花影上欄干」《夜直》。又如《獨臥三首》之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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