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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止水中影,凡月光、日光中之花影,皆可賞愛。如




「春色惱人眠不得,月移花影上欄干《夜直》。又如


《獨臥三首》之三


午枕花前簟欲流,日催紅影上簾鈎。


窺人鳥喚悠颺夢,隔水山供宛轉愁。


在疏簾花影上滑動著的夢與愁,便是真正清愁與清夢,


為不可知、不可說,又有著無邊無際的清遠的美。






宋人對清瑩花影之喜愛,又何止是張子野、王荊公!清影之美,在宋人士一種形上的感悟~~


在此一種心態裏,人生體驗之種種,皆由絢爛而歸返平淡,由七色而融成無色。


在此種心態裏,思與詩協同著突破外在宇宙的形相外殼,透入詩心哲學本質。


宋人之所以鍾情於此,實由於中國人文精神發展到宋代型態,更多了一種澄澈之美。




蘇東坡,有「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」,被人為「仙筆也!讀之若玉宇瓊樓,高寒澄澈」。此種文字、此種感悟,六朝及唐人寫不出。唐人決不會像宋人那樣,為一地的月影徘徊終夜,如文同的《新晴山月》詩云:


高松漏疏月,落影如畫地。


徘徊愛其下,夜久不能寐。




唐人愛大紅大紫的牡丹,他們也絕寫不出~~


「斷長明月下,梅搖影/晁沖之《感皇恩詞》


「新月娟娟,夜寒江靜山銜斗,起來搔首,梅影橫窗瘦/蘇過《點絳唇》這樣的詩句來。






「杏花疏影裡,吹笛到天明/陳與義《卜算子》
那由杏花疏影之中漾出的笛聲,凝融了詩人對高潔脫俗的生活理想的嚮往和熱愛。因而,清影之透明美,實在是宋人對人格、胸襟,心靈世界的自我發現、自我肯定。

宋代理學家羅大經
《鶴林玉露(卷一)記:

楊誠齋丞零陵日,有
《春日絕句》云「梅子留酸軟齒牙,芭蕉分綠與紗窗。日長睡起無情思,閒看兒童捉柳花」。張紫巖見之曰:「廷秀(楊萬里)胸襟透脫矣!


你看那蕉綠汪汪,盈盈於紗窗,柳花濛濛,輕颺於空中,好一個透明的景致!然而又何嘗不是透明的心胸!「透脫,宋代理學常語,即透明、脫俗之心態也,即朱子「老懷清似水《寄曾艇齋詩》之謂也。


 


 


宋人對清影之賞,何等執著,何等癡頑!連醉酒,也要醉倒於花影濛濛之中,如蘇東坡門生李之儀的一首小詩:


幾年無事在江湖,醉倒黃公舊酒壚。


覺後不知新月上,滿身花影倩人扶。《書扇》


 


晉人之酣醉,為放浪形駭,任真葆道;唐人之豪飲,為醉臥沙場,天子呼來不上船;而宋人之飲酒,則為「滿身花影倩人扶,何等風流,何等儒雅!



陳郁《藏一話腴》云:


濂溪(周敦頤)先生倦吟,惟《遊廬山大林寺》一律云:「木色含白雲,禽聲應谷清」。余味其意,則前一句明,後一句誠道在是矣。


 


因清境見道境,便是由藝術近道,化藝術為哲學。


 


中國詩學中清瑩美之崇尚,由「山泉涓涓而始流,發展而為「人行明鏡中,鳥渡屏風裏」,發展而為「誰開一窗明,納此千頃靜/程俱《豁然閣》。最後越轉越空明,轉化為一泓清影,清影中蘊含道境,一篙春水,梅影橫窗,萬古詩心。而此詩心,只屬於真正的詩人。


黃山谷云:「天下清景,初不擇賢愚而與之遇,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,正是此意。
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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