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提起「中國畫」,我們的眼前會想像出一幅連綿無窮的長卷:
永恆的雲烟蒼茫,永恆的峰巒疊嶂;那永遠沒有盡頭的一葉扁舟,
彷彿沉落遺忘於宇宙悠渺的太空中,進入一個曠邈深遠的夢。
一提到中國古器樂,人們會想起那一曲《春江花月夜》;從《江樓鐘鼓》、《月上東山》到《橈鳴遠瀨》、《欸乃歸舟》。這何止是一段段樂章,分明是一幅山水長卷,一組譜著音響的山水畫,或者說,是絲竹的山水組詩。
既然中國最典型的繪畫與音樂,都與宇宙山川有著不解之緣,那麼,就不難理解山水詩中有那麼多的音樂境界和繪畫境界了。
詩、畫、樂三者的因緣,最根本的一點,乃是中國藝術精神中自然意識太深太重所致。從精神上說,中國古代藝術三者最高的終極存在,都通向中國生命哲學中的「道」。
惟其如此,中國真正的大畫家,必具有一份詩人性情,
而中國真正的大詩人,也一定具有一份音樂心靈。
詩與音樂,同樣都是一種詩心人道情懷照射而出的結晶。
那山水詩中的水墨丹青色光與那些飄渺無端的樂聲;
那空中之音,鏡中之花、水中之月,
依然只是一月:中國哲學中的生命意識。
中國藝術史一個引人注目的現象,就是載一幅山水作品中,
留有大片空白,空白中題有一首詩,你說這作品是詩呢?還是畫?
這是中國的「國粹」。
蘇軾說王維的詩~~詩中有畫、王維的畫~~畫中有詩。
古希臘西蒙尼底斯所謂~~畫是靜默的詩,詩是語言的畫。
德人萊辛~~詩是時間的藝術,畫是空間的藝術。
宋˙大畫家郭熙~~更如前人言,詩是無形的畫,畫是有形的詩。吾人所師。
將山水成畫、成詩..如洪炎的「有逢即畫原非筆,所見皆詩本不言」/《四月二十三日晚同太沖、表之、公實野步》
詩與畫都指「野步」時感受到的風景之美。
文天祥的「宿雁半江畫,寒蟄四壁詩」/《夜坐》,也是及渾成極順手的對子。
戴復古的「中人家遠近屋參差,半成圖畫半成詩」便是「句中對」了。
宋人俞桂的《過湖》
舟移別岸水紋開,日暖風香正落梅。
山色濛濛橫畫軸,白鷗飛處帶詩來。
「有聲畫」與「無聲詩」的概念把戲,在這裡統統消失;
詩就是畫,畫也是詩,不僅是姊妹,而且是孿生姊妹。
隨著山水畫的進一步發展,詩人也漸漸學會用真正內行的眼光,讀出詩與畫更深一層的融合。
如「水墨」的受到重視,是唐以後繪畫史上的「革命」,從李思訓大方墨彩的青綠金碧山水,到米友仁、王庭筠、趙令欀,色彩漸漸褪淡,水墨的地位漸漸確立,到了北宋南宋之交的李唐、梁楷、牧谿等人水墨酣暢淋漓的作品,水與墨的交響得以最後完成。
北宋詩人劉敞就已經敏感到水墨之魅力,其詩《微雨登城二首》之一:
雨映寒空半有無,重樓閒上倚城隅。
淺深山色高低樹,一片江南水墨圖。
這不能不說也是一種天才的感覺。後來隨著中國文化中心南移,
從空氣乾燥、視覺明朗的華北平原,到江南濕潤韻秀、烟雨空靈的水鄉澤國,
「水」與「墨」的交響得到了充分的助力。寫於北宋初年的這首小詩,恰恰透露了這種因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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